我對漢字有著近乎偏執(zhí)的熱愛,一次漢字的遇見就是在平靜的波心頑皮地投下一枚石子,激起層層漣漪,肆無忌憚地擴散。
甲骨文。它蜷曲著僵硬的身子,是有些冷。睡在龜甲上,眠于牛骨中,顯出滄桑的模樣。記憶古舊,微微泛黃,深深淺淺的刻痕,大大小小的字樣,略帶文明開化的粗放。
籀文。它有著漆黑的面龐,緊緊依附著司母戊方鼎。字形圓轉(zhuǎn),卻有帶著分外強烈的銳氣,混雜著祭拜神鬼的聲音。
小篆。歷史的車輪碾入了叱咤風云的秦朝。它方方正正,渾厚實在,毫無掩飾地透著“秦王掃六合,虎視何雄哉”的堅毅。
隸書。方折平直,粗細有致,比不得小篆縱長內(nèi)聚的收斂,只多了一分橫扁舒展的平坦開闊。
草書,行書與楷書。草書是放蕩不羈的俠客,行書是性情瀟灑的才子,楷書則是不茍言笑的書生。雖然它們的風格迥異,但筆畫間都涌動著一種時間的力量,無人可擋。
恍惚間,一峨冠多髯的中年男子邁著輕捷的步子走來了,手里提著一支筆。他走上了一個亭子,朱紅色的漆映著瓦藍瓦藍的天空,很是耐看。他理了理衣襟,輕輕地勻好墨,便開始在生宣上自在書寫。忽地,一個小孩子牽著一張紙向著亭子的方向奔去,那好看的白蝴蝶上分明映著一個“大”字。男子愛撫地看了看孩子,笑而不語。他重新蘸了蘸墨汁,在“大”字下邊加上了一個點。
依然是那個男子。班駁已爬上了他的兩鬢,額上的皺紋盈滿智慧,也盈滿了惆悵。清流激湍,映帶左右,引以為流觴曲水。酒杯再一次穩(wěn)穩(wěn)地停在了他的面前。他笑了笑,把酒臨風。面色微酡,趁著一股酒興吧,他隨手扯來一張紙,提筆即寫。只見那紙上的字跡飄若天邊浮云,矯若深淵驚龍。
再后來呀,男子露盡了老朽之態(tài)。他神色悲傷,手不停揮。寫著寫著,他卻又停下了。執(zhí)筆的右手隱約在顫抖。他重重地嘆了口氣,拂去眼角的晶瑩,繼續(xù)書寫。字形迷亂,我只模糊地認出了三個字——喪亂帖。
我和著大嘆一聲,不知不覺間,這些紙上的漢字紛紛落入了一個火爐。火爐通體呈金色,刻有一條張牙舞爪的蟠龍。爐嘴叫囂似的吐著火舌,令人驚心。未幾,爐門“哐”地一開,從中滾出了一顆顆驕傲地閃著光芒的珠子,灼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