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式的玻璃窗半開著。

陽光像蜂蜜一樣淌了一地，仿佛每一次邁步，腳下都是黏稠的香氣，我小心翼翼地推開外公書房的門，他靜靜躺在那一張舊藤椅上，神態(tài)安詳，腿上置了一本陳舊的線裝書，似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，半晌，才轉(zhuǎn)過頭看了看我，笑了笑：“囡囡，給外公倒杯茶吧。”證據(jù)卻也十分溫和。我這才應(yīng)下，捧起茶桌上的杯子推門走了出去。

客廳里，舅媽正在沙發(fā)上同客人閑談，瓜果殼零零碎碎灑了一地。一室的煙味和著越來越響的說話聲撲面而來，倒是無人注意這邊我的動(dòng)靜，只聽到舅媽的聲音：“啊，老頭子忒怪，一天到晚守著那一架子書，也不說話。”“你問他寂不寂寞，誰知道，勸他賣了書添點(diǎn)別的物件，也不聽……”門里門外儼然兩個(gè)世界，當(dāng)再走進(jìn)外公的書房，似已將外界的喧囂都隔開了只留下一方陋室、漫屋詩書。

我又打量起這間屋子，很小，卻又簡潔，一張?zhí)僖?，一張茶桌，和一架書就近乎?gòu)成了這的全部。書架上的書年代應(yīng)已久遠(yuǎn)了，有的已有些殘損，但無一例外按大小整整齊齊地?cái)[放著，牛皮紙、銅板紙、線裝的……，都這樣靜默著，伴著這一室霞光。

想到之前舅媽的話，禁不住還是脫口問道：“外公，您不寂寞嗎？”他似有些訝異，隨后，緩緩地笑著搖了搖頭，夕陽斜斜地灑在窗欞上又流淌至外公手中的書上，竟也多了幾分靜穆，我看著外公蒼老的臉，心中卻生出了一種難言的新的生機(jī)。

客廳里，客人已經(jīng)散盡了，舅媽斜躺在沙發(fā)上，百無聊賴地看著重播的電視劇，電視里演員有些失真的聲音與墻上時(shí)鐘的嗒嗒聲一同響著，我抬頭望了望書房墻上的字：

“精騖八級(jí)，心游萬仞”。

是外公的手筆，就在這一刻，于夕陽余暉下靜默，我似有所悟。

于此刻，究竟誰更寂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