咻——嘭！”“咻、咻——嘭！”那種爆裂的、歡騰的、響徹云霄的聲音又一次響起。小女孩兒的尖叫、老人的棉靴踏地聲、一群年輕人的歡呼與大笑一一涌起，那是煙花盛開的聲音。

我猛地從夢中驚醒，屏住呼吸凝神聆聽，一輛汽車從鄰街“嗖”一下駛過，萬物又歸于寂靜……

小時候，每年最期盼的，就是過年回東北老家和親人們一起放煙花。年三十的晚上推開奶奶家的門，餃子的香氣、春晚的歡歌、麻將的撞擊聲一齊撲面而來。然而置身喧鬧中的我，卻總惦記著點兒東西，沒過幾分鐘便開始嚷嚷：“哎，我們啥時放花呀？放花去唄！”“哎呀，小家伙等不及啦！”奶奶總是會這樣接過話茬兒，“走走走，都別忙活了！放花去！”一行人便“呼呼啦啦”地摸黑下樓。那場面可真能稱得上“浩蕩”，爺爺奶奶和他們五個兒女的家庭，一共十八口人。我一只手被堂哥領(lǐng)著，一只手抱著最大的一捧煙花，小小的心里被蜜一樣的幸福填滿。

“刺啦”一聲，花筒上的引線被堂哥點燃，火花在雪地上蛇一般游走，“嘭”，第一顆煙花在夜空中綻開。“啊！”我還是沒忍住，一個箭步躲到堂姐身后，從大人的縫隙里看煙花。小小的我總有一種恐懼，就是怕煙花的火星兒掉到眼睛里。所以每次都忍不住當“縮頭烏龜”，甚至會在它盛放一瞬間緊張地猛閉一下眼。在火光升騰的時候，有些聲音便格外清晰，堂哥把兩根手指放進嘴里吹出明亮的口哨；堂姐的棉靴碾著碎雪的發(fā)出咯吱咯吱的響聲；大爺姑姑們用地道的東北話逗著悶子；爸爸在一旁跟奶奶回憶以前過年時的趣事……然后，奶奶笑起來，那種略帶沙啞、卻依然爽朗的開懷大笑。那笑聲讓人覺得，這冬日的所有昏沉都褪去了，只有那一團似陽光一般耀眼的焰火，指引著、催促著五家兒女的歸來。

“小家伙！最后一發(fā)最大的要來了！趕緊睜眼！”刺骨的寒風吹得我眼里溢著淚珠兒，我半瞇著眼，五彩斑斕的煙花在眼前暈染開來，夢幻卻遙遠，唯有耳邊那些喧鬧、歡騰、溫暖的家人們的聲音清晰縈繞，久久不去。

每一年，全家人放煙花都是除夕夜必不可少的環(huán)節(jié)。我從來沒有意識到，煙花易冷，瞬間散落，總會歸于茫茫黑夜。后來，堂哥堂姐陸續(xù)結(jié)婚生子，有了自己過年時要照顧的小家庭。再后來，在一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九月天，奶奶走了，好像那一團焰火驟然熄滅，四周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星空。本來我們都說好了，下次過年還要放花呢……

此后我在異國他鄉(xiāng)的廣場看過一場巨大的煙花盛會，那些煙花璀璨恢弘、流光溢彩，在夜空中幻化成各式的圖騰。

可是我知道它們不屬于我。

屬于我的是那個大雪紛飛的小縣城的大年夜，是那些并不燦爛的煙花下嘈雜，但珍貴的聲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