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那樣的生活：數(shù)著星星入睡，伴著雞鳴睜眼；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在田里搖擺著身體；齊整整的一排老人坐在陽光下的墻根里，連路過的風(fēng)都是笑著的。

而這，是我的鄉(xiāng)村。

村里的老人們總在肩頭搭條毛巾，手里提個水瓶，背上挎?zhèn)€筐簍，慢悠悠地走在那條有些泥濘的小道上。下過雨，村里的土地被盡數(shù)滋潤，自行車騎過有深一道淺一道的痕。小孩子們在田頭和泥，和好了隨便捏成個什么東西。大人們在地里干活，一干干到晌午。遠(yuǎn)遠(yuǎn)地望見誰家的煙囪開始冒煙了，孩子們就嚷嚷著要回家吃飯。

小時候我跟爺爺奶奶在老家住，老家的煙囪是用磚砌的，外頭糊一層黃泥。老家的廚房叫“鍋屋”，用柴火燒大鍋，冒出的煙撐滿了整個屋子。天氣好時會起風(fēng)，風(fēng)就帶著煙從煙囪里飄出去。午時的陽光穿過煙層，照在屋頂?shù)募Z食上，飽滿的豆莢“啪”得一下炸開來。天陰了，空氣中夾雜著水珠，天就顯得格外沉，煙沒法從上頭溜竄，就只能從大敞著的門和窗中出去，這時候就見奶奶咳嗽著從廚房里出來，揉著眼流著淚叫我別進(jìn)去。因為實在抵不住美食的誘惑，我就趁奶奶不注意偷偷潛入，然后被煙迷得睜不開眼，直掉眼淚，又默默退到廚房門口，蹲在墻角玩泥巴，或是偷偷觀望做飯的奶奶和平板車上洗臉的貓。

奶奶的飯怎么老是做不好？記憶中那等待的時間長得讓人想睡覺，煙囪里不斷冒出的灰白色的炊煙，混雜著飯的香氣；屋里頭的風(fēng)箱“呼哧呼哧”響。前面誰家來了客人，引得黃狗汪汪叫。遠(yuǎn)處溜村叫賣的伯伯用大嗓門叫喊：“涼皮兒……卷皮兒……”

午飯過后的村子開始變得吵鬧。農(nóng)活一般都是大早上干，那時候還沒出太陽，常常弄得是一身的露水。等到中午，地里熱得很，就沒啥力氣干活了，一般都拾掇家里的事。誰家的羊快生了；誰家的狗被藥死了；誰家的姑娘大了要處對象；誰家的老人不行了，快去幫個忙……奶奶總是在下午領(lǐng)著我走南竄北，哪家有點啥事就給幫個忙，沒啥要緊的事就坐在誰家聊天，聊到興奮處把我給忘得干干凈凈。我呢，就和村子里的幾個孩子跑著玩，偷吃沒熟透的蘋果，或者爬樹掏個鳥窩。

等到誰家的煙囪里又開始冒煙，金黃的夕陽漸漸消散，奶奶就急慌慌地喊我回家。每家的窗前又都亮起一盞昏黃的燈，隱隱有剁菜的響聲和菜進(jìn)油鍋的“滋啦”聲；還有貓的叫，狗的吠，羊的咩，連同兩口吵架聲，孩子的哭鬧聲……都在村子上空回蕩著——漆黑的夜被明月照亮了。

這便是我魂牽夢繞的家。家里有那奶奶的笑和村子上空纏纏繞繞的炊煙裊裊……